卧房里一片死寂。裴时矜盘腿坐在榻上,解开衣襟露出肌理分明的胸膛。沈大夫凝着眉眼徐徐为他施针。他抚了抚须,声音亦是凝重:“大人若疼便叫出来,这样忍着于这毒才是更没有好处的。”说是毒,沈大夫觉得这更像蛊。越忍越难忍,好像就是在故意折磨人一样,执意要让这具身体折断脊梁、对它俯首称臣才肯容人喘息半刻。半刻过后又是更凶猛的发作。裴时矜额前的青筋跳动了一下,徐徐扯了扯失去血色的薄唇。“叫有什么用?裴府又没有解药,不过是徒费心神罢了。”若是示弱了叫了就能纾解痛苦,那他数年前早就死在野练场里了。他绝不会再容忍自己低贱到那样。有些经历,真的是一生只有一次就够了。沈大夫浑浊的眼里目露不忍。“大人也别灰心,这两年来我翻阅古籍,大抵是有了一点眉目,只解药研制的确还需要功夫。”他不能夸大,只能勉力一试。如今研制这解药就是他的头等大事。裴时矜“嗯”了一声,甚至有些气定神闲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。手腕上有一道上回在刑房里还血的疤痕,除此之外还有一条黑线在他腕间缓缓蠕动。每回这蛊毒发作的时候,这里就会有一道若隐若现的黑线。这毒诡谲,他也从未见过。每回发作的时候,内里就好像有无数条虫在爬。这疼痛一阵猛烈过一阵,几乎要将他淹没。沈大夫见他额上大滴汗珠往下滑落,便知又到了新的一波了。他心里提了口气,手中捏紧了银针看准位置下针,片刻都不敢懈怠。可他心里也清楚,这针灸能够缓解的痛苦不过杯水车薪。聊胜于无。沈大夫推开了门,拧着眉道:“去打些热水送到浴房。”萧翎忙不迭去办了。沈大夫为裴时矜施针过后,已是再没有什么旁的他能够做的了。剩下的时辰只能他自己慢慢熬,等到天亮那人将药送过来就好了。这种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的感觉,委实是很无力的。尤其他还是一个大夫。可真真是没办法。沈大夫后背满是汗湿,又红了眼眶对着榻上的人道:“大人,我就候在外头,您若是有什么吩咐就随时传唤我。”裴时矜几不可闻地应了个声。他全神贯注用来对抗这毒,已经没有什么多余的力气说更多的话了。萧翎走进来,将他从榻上扶起又扶进了浴室。浴室里有一个大的温泉池,热水氤氲缭绕,在这冬日实在是很难得的地方。沈大夫按照古籍又在里头加了几味药做成了药泉,有疗愈伤口的奇效。可能疗愈的也只是寻常外伤。从前每次裴时矜药效发作都会浸出一身汗,后来索性就泡在这药泉里了。萧翎将裴时矜扶进去,欲言又止。“大人,不如属下还是将谢姑娘唤过来陪陪您吧。”虽然阿姐说谢姑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,这句话也没错,但是能够转移注意力让时间快些度过也是好的。否则离天亮还有好几个时辰呢。裴时矜倏然睁开凤目斜了他一眼。热气徐徐上升,萧翎没有看清他的神色,还以为他终于松动了想法,遂再接再厉道:“怎么说谢姑娘再过几个月也是您的夫人了,您总是不能瞒着她的。”等成亲了住到一处,这还怎么瞒呢?他说的都是为了大人好的。“您若是同意,我这就去槐清巷将人唤过来,眼下这个时辰谢姑娘应当还未歇……”裴时矜冷冰冰开口,眼里如同覆着外头枝头上的一捧雪:“再多说一句就拔了你的舌头。”萧翎蓦然噤声。他看了一眼他瘦削苍白的脸,悻悻地说了句和沈大夫一样的叮嘱就退了出去。温泉池里热水浸润四肢百骸,裴时矜却还是觉得身体内里是冰冷的。明明平日里他身体好的出奇,唯有每次这药效发作才会格外畏寒。池水下,他蜷起了修长的指节,单薄的手背肌肤下青筋微鼓。整个身体也不可遏制地轻颤了起来。他努力平复呼吸,脑海里又想起了萧翎方才说的话。该……告诉她吗?可眼下离他们的婚期还有四个多月,他总觉得,若是他能在这之前解决了这事或者沈大夫研制出了解药,那就实在是没必要告诉她的。他真的不想她再为他掉眼泪了。小姑娘哭起来梨花带雨的,眼泪灼人的厉害,真是让人揪心的难受。可如果等到了婚期还是没有解药,届时再寻个时机对她坦白吧。裴时矜垂着眼帘,半晌仿若脱力一般沉入水里。棂窗外是好似永远暗无天日般的深沉夜色。……槐清巷谢韫的卧房暖馨如春。她靠在卧榻上,脸颊边是一圈毛茸茸的兔毛边,愈发显得她肌肤莹白如玉,脸也精致小巧。乔令妤坐在她对面睨着小榻上四仰八叉的花卷惊奇道:“它居然还有衣裳,它的衣裳是谁给它做的?”她惊奇模样实在可爱,谢韫当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。“这世上居然还能有让我们乔二姑娘惊奇的东西,真是难得。”谢韫摸了摸花卷,又捏了捏它的耳朵,笑容潋滟道:“是我阿娘给她织的衣裳,不止这一件呢。”雪白的猫儿身上穿了个浅蓝色的小衫,煞是可爱。原先谢韫也没想到它也会觉得冷的,因为花卷的毛实在比她从前在丞相府养的那只要长很多。后来还是步入冬天后,她时常半睡半迷糊的时候觉得小家伙要钻进她的被褥子里,这才意识到它许是冷了。燕京的冬日也的确是冷的,尤其是下雪过后,倒让人更加不想出门了。谢韫和王成黛一起在她的榻边给它搭了个小窝,这之后果然它就很少在半夜的时候要钻她怀里了。谢韫觉得它很可爱,又乖巧黏人,她越来越喜欢。乔令妤露出了羡慕的神情:“可惜我娘不允许我养猫,否则花卷就能有个伴了。”谢韫眸中蕴着清浅的笑。乔令妤支颐打量了她半晌,狡黠一笑道:“筠筠,我觉得你自从定亲后都有些不一样了。”谢韫一怔,抬眼启唇道:“有吗?”